来者不善

九点半。

言华中学，高二年级下课。

周围同学原本隐隐约约的细碎交谈声，立马闹闹哄哄起来，稀稀拉拉收拾好东西，一个个作鸟兽状急匆匆地挎着书包走了。

没多久，教室里重归于安静，只剩宋予柠还坐在位置上，面前摊开本数学练习册，时不时写写画画。

教学楼十点关门，她每天都是踩着点走的，多出的短短半个小时对她来说很珍贵。

一个星期之前，她跟着小姑家从大城市搬回这个偏远南方的小镇---远清镇。

由原来的的实验中学转到言华中学，这个镇上的唯一的一所高中，但和城里学校的环境条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第一次来报到的时候是周末，她找了半天，路过门口的保安亭好几次，都没发现这是间学校。

伸缩大门早已锈迹斑斑，繁茂的木棉树树枝粗壮弯曲，“言华中学”这四个褪色的烫金铁皮大字，没有挂在大门的水泥柱上，而是挂在隔了一个操场远的教学楼上。

所幸她的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接受了灰色水泥硬面的小操场，低矮破旧的教学楼，没有空调，没有多媒体，粉笔灰细屑满天飞的教室。

座位在教室靠走廊的倒数第二排，门窗敞开着，夏夜的风灌进来，干燥闷热，老旧的风扇在头顶转得吱呀作响，然而没什么用，她白净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细密的汗。

关好门窗，走到一楼的时候，门岗的大叔正好来锁门，笑眯眯地朝她喊：“小同学，回家注意安全啊。”

她点点头应好。

街上的便利店门口还零星站着几个学生，说说笑笑，指尖夹着一点猩红，街边摆摊卖夜宵的小贩收拾好小推车离开。

闷热的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味道，一盏盏相隔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走到后门巷子口的时候，一阵重重的撞击声极具冲击力，穿透过她的耳机，震在她的心上。

突如其来，吓得她本能地脚步一顿。

她往声源处望了望，那片深巷里都是些待拆迁的老旧楼房，大多数居民都搬走了，往里一片漆黑，借着浅淡的光线，只能模糊地看见几个移动的人影，时不时夹杂着粗俗阴狠的咒骂和惨叫声。

宋予柠冷静地收回视线，理智让她不要多管闲事，抬脚继续往前走，步子却忍不住加快了些。

黑暗的巷子里突然多出道强光，几人的眼睛被刺得紧眯着，手下的动作不禁停住。

为首的男人一头干枯的黄黑毛发，身形干瘦，袒露的皮肤上布满纹身，就连眼角额头也纹着些奇怪的英文字符图案，一排金属钉子扎在耳骨上，脖子也绕了几圈大链子，脸上表情狰狞，龇着贴了金片银片的大牙，瘆人可怖。

后面是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精神小伙，正合力压制一个少年。

宋予柠看不清他的样子。

为首的纹身男最先反应过来，朝着背着光的黑色轮廓怒吼：“你TM谁啊？”

回应的是道清丽凌然的女声，如冰玉相击，不疾不徐地落下：“打架属于故意伤害罪，是违法的。”

话音落下，空气凝滞了几秒，原本紧张的氛围被打破。

而后几个小弟爆发出一连串的讥笑声，个个鼻青脸肿，脸上挂彩和他们的头发相得益彰。

其中的一个绿毛不顾嘴角淌着的血，咧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腰都直不起来：“神TM的违法，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打架违法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纹身男眯着眼看清了一身校服的宋予柠，知道是个娇滴滴的姑娘，轻蔑一笑：“小妹妹，我劝你还是赶紧滚蛋，不然……”

后面的话没继续说，纹身男禁不住脑补了什么，身边的小弟了然，很有默契地跟着一阵一阵地哄笑。

“强哥，未成年也不放过啊。”

黑暗的深巷里，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丑恶魔鬼，低沉阴森，格外的瘆人。

宋予柠建设得再好的胆量，也被这群魔狂笑的场景，吓得泛了层鸡皮疙瘩。

“我已经报警了，打人的录像也拍下来，已经发给别人了，如果你们不想进局子的话，立马把人放了。”

宋予柠关掉手机的闪光灯，淡淡启唇。

深巷又陷入一片黑暗，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纹身男没想到这女的这么大胆，朝着被按在地上的少年狠啐一口，冷呵出声：“行啊，陆屿迟，老子他妈的这次先放过你，咱们的事还没完，看你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好运了。”

说完转身，手指在空中，朝宋予柠点了点：“还有你啊，小妹妹，叫你多管闲事。”

纹身男手一挥，带着彩虹怪们逆着巷口溜之大吉。

空气一瞬安静下来。

垃圾堆里三两只肥大的老鼠“吱吱吱”叫喊着，急匆匆地爬过。

宋予柠走向瘫靠着墙的少年面前，轻声开口：“同学，你没事吧？”

少年的脸低垂着，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出异样。

他没有回应，宋予柠担心他昏迷了，蹲下来重新打开了手里的闪光灯。

一瞬间，光在两人之间亮起。

陆屿迟一身黑衣黑裤融在夜色里，皮肤冷白，眼皮耷拉着，眸底倒映着一片血色蔓延至眼尾，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宋予柠看着他发愣。

他的脸上没有伤，眼睛转了转，视线往下，只有垂在身前的手背上的掌指关节磨破出血了。

她还看着，那手突然伸向她，扯住了她胸前的学生证，惯性让她往前倾了倾。

许是刚干完场架，喉间缺水，陆屿迟的声音像是夹了把粗粝的沙子，借着月光一字一字地从喉间摩擦出她的名字：“宋-予-柠。”

“你报警了？”

他挑起薄薄的眼皮，凉薄骇人的目光落在她白净清秀的脸上。

宋予柠眨眨眼，回过神来---感情这人根本不需要她救。

事实上，陆屿迟在她来之前，一直是以一敌多，横扫这群彩虹怪的，还是正好被她的闪光灯刺得睁不开眼时，一个不留神，被那几人合力按在了地上。

听到她清凌凌的声音，他愣神了几秒，以致于忘记反抗。

他还从来没见过劝架的人。

远清镇上人蛇混杂，见多了打架斗殴，对此根本不足为奇，更不会自找麻烦，惹事上身，有闲工夫到过来好心劝架。

拉住绳子，从他手里夺回学生证，宋予柠起身，答得理直气壮，气势坦然：“没有。”

她觉得这几个不良少年，都是些外强中干的家伙，还不需要麻烦人警察叔叔大半夜跑来处理，而且她没时间去当证人录笔录。

陆屿迟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可思议，懒懒地勾勾唇：“那就好。”

“嗯。”宋予柠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转身头也不回地抬步离开。

陆屿迟掸掸身上的灰，慢悠悠地站起身，嘴上已经叼上了烟，瞧着那抹俏丽的身影喊：“喂。”

宋予柠回头，浅淡的月光下，女孩的眼眸清亮如水，仿佛是落入清湖中的黑水晶，高高扎起的马尾在空中打着旋晃了晃：“怎么了？”

“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他倚着墙，吐出口烟雾。

朦朦胧胧的。

看不清。

她了然地点点头，怕他看不见，又出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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