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尘记

明楚，金陵。

等到三月开春，天气渐渐回暖，定金山上新水初融，那裹挟着早春朝气的水滴才慢慢点入这条久久未曾翻涌的河流。

燕儿盘旋，蝶儿飞舞，伴随着黄昏时节的暝光，六合的油菜花开得正艳，那一簇簇的明黄与天空渲染在一起，就连彩霞的妆容在此时都显得淡雅了许多。

沿着遍地的鲜花，春天在这里打着节拍，吹着口哨。

从嫩芽上折取一点芬芳，从菜地里掐去一点生机盎然。

在这条恢复生机的河流中浸一浸，在晚阑的风中晃一晃，于是，属于春天的旋律在此刻荡漾。

旋律的一侧，是一位趴在草地上的少年，这是开春，农间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他却很放肆的出门歇息。

“天色还早，要让爹急得找我才好”，少年想着，翻过身来，看着如薄纱的天空，然后很舒适的舒展了一下懒腰，”找到不就挨一顿打，不急。”春色覆盖着原野，恰如少年此时的心情。

“二狗？你小子，还不急？”

少年瞥了一眼，他认得，这是村东头的刘大壮，经常给村里的孩子带些杂七杂八的吃的，自己也尝过不少，像什么酸梨糖，醪糟，桂花糕的小吃食。想到这，他坐起来，”急，这就回去“，随后又躺下了。

刘大壮看见他这番模样，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你啊，还好是赶上现在公主的新令，放在以前，哪里来偷闲的时候？”一边说着，他靠了靠背上的篓筐，扛着锄头继续回家，他早不再有资格去放肆，家里的妻子，家里的孩子，家里新漏的瓦，他还有一堆事要做。公主的新令的确让平日里烦劳的农人们有了些许的自由空间，但也不过是让他能歇一口气罢了。况且，这新令也只是在他们临近的几个村单独试点，未来能否继续推行都说不准呢。

“公主？新令？爹也说过。”

少年把手枕在头下，也开始想起新令来，他倒是只知道今年是新令的第一年。毕竟，他现在满门心思都在明晚的金陵灯会上。这是用来庆祝亲王生辰的灯会，届时，瑾王会上街与民同游。

“公主也会来？”想到这，少年翻了个身，他是想去看看想出新令的公主长啥样，但公主一直像是一个神秘的影子，几乎没有人见过真容。

面对着河流，看到那映着太阳的如同明镜一般的小涡流，他又开始琢磨起灯会来。

随着石板路，沿着宫城墙，载着少年心事的河流渐渐流入有人烟气的地方。

偌大的金陵城门在远处屹立着，黄昏的余晖轻轻抚在南城门西侧的身上，留下花瓣一般的形状。再向里延伸，就是大名鼎鼎的内秦淮河了。天已经微微昏沉，秦淮河两岸却不减热闹。楼台画舫之间，丝竹管弦的乐器声和男人的嬉笑调戏声音交杂不清，穿插在金陵城中的小河流也随着画舫晃动着。只是在这柳絮纷飞的场景里，像是一场迟到了三个月的雪。

这水面才回暖没多久，岸边就开始刮风了，吹得那南宫街口的岔路上酒家青旗乱晃，吹得那灯笼里的小火乱撞，吹得那楼台上月儿的影子慢慢显像。

灯会的准备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从金陵城的南城门开始，沿路挂满了各式的招牌，招牌两侧挂满了各式的灯笼。这样的路一直延申到秦淮河河首的明德桥，及此处，反是不及秦淮两岸的热闹了。从桥上望去，一片繁华 。灯笼的热闹气通过河首的明德桥，河中的致远桥，河尾的文胜桥交映反复，使得秦淮河也抛弃了月笼纱。迈过明德桥，就是 宁镇，作为灯会的核心，此处定是一片喧嚣。庙门上挂满了红灯笼，并与小镇四周的酒楼所挂的灯笼合成一个椭圆。

小镇路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糊成寿桃仙翁的组合灯，以其为核心，向四周辐射出四组更小的组合灯，在四组组合灯的外侧，是供人游历的走马灯。出了宁镇河道，便是秦淮两岸，所有的灯谜，杂技，戏剧等活动场地均按照公主的计划均匀分布在这里，搭台请台，遮谜挂奖，好不热闹。

在秦淮河上，亦有花灯游船，船上留有舞台，以供金陵歌女们一展身姿。

灯会预计从傍晚开始，一直持续到子时。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都朝着长街的路口望去，口中都嚷嚷着，

“是忆安公主来了！”

“是忆安菩萨...”

......

诸如此类，层出不穷。

而那路口处，花香突然飘过来，只见着有一个花轿以鲜花为路，流水为引，沿着南桥流转过来，风轻轻刮起花轿的帘角，从中半影半现的，是一身红裙，洁白如玉。只见着仿若青山绿水之中的琼枝玉树恰相逢，则天地精华皆相拥，又仿若瑶池台前月下逢，则清风玉露皆失色，华彩流年皆空洞。

众人都被这样的场景震撼了，痴迷了，他们顺着花轿的路径，不由自主的簇拥过来。

这是忆安公主来视察灯会的准备情况了，而人们对忆安公主的崇拜也不只是因为公主殿下的美貌，要知道，自从公主殿下受楚瑾王的默许，便开始大肆更改江南地带的律令，减少赋税，徭役等法令，都让百姓们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产生许多敬仰的情感，人群在之中簇拥着花轿一直往前推进，人群走过石桥，人群走过花市，人群走过灯街。

忽然，不知从哪里，一道火光冲天，随即而来的便是漫天的花雨，堆积在一旁用作庆典的烟花此时却成为作案的工具，彩色的火光在周围汇聚着，点燃了一旁的木楼，至此整条灯市街道都被火焰覆盖，人群一下子变得不安，纷纷骚动起来，只见着那混乱之中，有人打翻了瓦罐，劈里啪啦的响了一路，有人失了包裹，被人群踢得东倒西歪，有人撞了摊子，于是肉味饭味和刺鼻的烟花味交杂在一起，显得昏昏沉沉的。

公主四周的侍卫们也变得骚动，只听得有人在叫喊着：

“忆安妖人！你推行邪政，令百姓苦不堪言，今我要替金陵百姓除恶，将你碎尸万段！”

只见着侍卫们纷纷向中间靠拢，那花轿里似乎有人正在缠斗，片刻之后，花轿安静下来，然后有一人影猛地窜出来，此人踩着赶过来的侍卫的头，往一旁的河道栽去，听着扑通一声，水声四溅，那人却是没了踪影，而见着花轿之后，灯市的火光久久未散。

事后，楚瑾王震怒，下令封锁金陵城内外，势必要将刺杀公主的逆贼碎尸万段，也就是伴随着这样的火的帷幕，属于这个时代的一角，才缓缓打开。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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