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尘笼

秋日的清晨，风已凉，簌簌落叶似行寒祭，翩然身姿舞尽苦楚，归入泥土。

一早，凉生便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是粗布缝制的短衫但缝补的手艺很好，前襟还有陈阿婆特意给绣的“安”字纹，花纹不是特别明显，但细看却异常精致，一场梳洗下来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乐仙看看院外，不见活菩萨的身影，“小轩，爷爷呢？”

小轩道：“今日是陈阿婆头七，拿着东西去山上了。他说没什么嘱咐的，别惹事，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

凉生撇撇嘴，“小轩姐，你放心，我就出去转转，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回来了。我不走远。”

小轩点点头，随后将乐仙拉到一边坐下：“昨日我去唐府送抄的书，听唐小姐说，京都派来的官员已经上任，这云镇隶属青山郡，所以接下来便是身份排查留档，这样所有人都逃不脱。所以活菩萨也是没办法，如今这样，出去或许也是一条路吧。”

乐仙点点头。终是明白活菩萨为何突然松口。这个村子地处三城边界，三面环山，乌合之地，常有暴乱。故有州县不予管制，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无视法度，不念纲纪之地了。

如今有人接管，确是好事。

别了小轩才发现这次的外出不似从前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顶着落日回来。

这次，心里空荡荡的。

乐仙和凉生随着人群走着，这废旧一隅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路上行人见多，许是因为收到什么消息，有人灰头土脸往外逃，有人贪利图财往里钻。

乐仙看着渐远的城墙，墙外环河的红栏小桥也渐渐没在了视线里。

凉生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含糊不清道：“仙儿，你说这废村还能活过来吗？若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枯木逢了春，咱们这样一走，怕不是吃了大亏了。”

乐仙默声道：“若是不走，也不见得就有我的容身之地。”

八月中的正午阳光依然未减毒辣，多走几步就热得透不过气来。

乐仙向前看看，“前面便是去往梅家岭的大路吧，身上的盘缠可够用？”

凉生拍拍怀里的包袱，“够了。别忘了我还有绝活儿呢。”

“不许偷了。回去之后多念点书。别人问起就说是被人卖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可千万不许说在废城的事。还有，如果寻不到家人就回来。”

“知道了。不偷，多念书。不提和你们有关的事。可是被卖却是事实，不过幸得遇见你们，要不然，我凉生，可真要人如其名——凉了。”

乐仙稍偏过头，脸上露出些难过之色，转而又眉眼带笑道：“前面的驿馆有通客的马车，用不了多少钱，别累着。”

凉生三步一挥手，这个道别的场景让乐仙心里突然空了不少，是别人都有去处，而自己却不知要身向哪方。

看着眼前的岔路，乐仙决定先去最为熟悉的炀城。

炀城与废村所在的镇子虽只有一河之隔但景象却有着云泥之别。

看着街边的热闹，乐仙突然想起之前被他偷过的烧饼摊。

他摸摸腰间仅有的几个铜板，向街中的那个路口寻去。

“小叫花子？”

乐仙脚步一顿，脸上立刻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

华宝言一看真的是他，眼睛立马放出光来，他快走两步一个转身站到乐仙面前，弯着脑袋直直的看着他道：“本公子远远一看就像是你，追过来果然没错。真是有缘啊！”

乐仙抬起头，不自然地咧了咧嘴，：“呵…华少爷。有缘，有缘吗？”

“那当然了。茫茫人海啊！本少爷可是一眼就看见你了，不算有缘，也算有心吧！”

华宝言拉起乐仙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推上自家的马车，“今天碰到，算你运气。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我不想去。”说着就要往下跳。

华宝言一把拽过他，摁到坐垫上，一脸神秘地说道：“官民同庆，有美食，美酒，还有美女。没见过吧？就跟我去见见世面嘛，你想当一辈子叫花子吗？还有以后叫我名字，宝言。华少爷这三个字。我都快听吐了。”

华宝言说完细细地将乐仙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你这样可不行，大门都进不去。本公子带你去我家楝月坊，换身行头。”

说是炀城繁华，但自己所到的地方终究是离城中太远了。乐仙看着车帘外的景象，五年了，他终于再次看到那片昔日盛景。

楝月坊位于炀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从城外到此他们足足行了两个时辰。

“炀城，这么大吗？”乐仙问道。

“也不是，只是见你睡得安稳，怕吵醒你，所以行得比较慢而已。”

华宝言跳下马车，顺手也把乐仙拽了下来。

楝月坊里坐着一个盘着高发云髻的美貌妇人，一身紫缎金丝纹绣的牡丹花样更衬华贵，四支紫金华宝钗分插于云鬓之间，举手投足尽显尊贵。

“陶娘。你在这儿正好，我朋友。给拾掇拾掇呗！”

陶娘微眯着双眼，看了二人一眼，“现卖现结，概不赊账”

华宝言一边应着一边催促道：“知道知道。老规矩。”

陶娘似是见惯了，问也不问便摆摆手上了只有华家人才能去的二楼私阁。

华宝言还未把乐仙送上去，便被陶娘赶了出来。理由是：眼光太差。

楼下华宝言将近来成衣的大帐翻了两翻，又转至后院绣房，就在他实在是无心关心他事，跑回前厅的时候恰巧碰到那个与他水火不容的秦吏正从大门口路过的。

秦吏见华宝言出现在炀城，随同身旁的公子少爷一哄围了上来。

“哟！华公子，不是被你爹发配出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晚上哭着喊着要找娘啊！啊，哈哈哈哈。”

华宝言，攥攥拳头，脸色极为难看。片刻之后，神色又重归平静。

“秦大少爷。今天不合适，咱们改天。”

秦吏本来就看不惯这个商人之子，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能在青城与他这个知州家的大少爷平起平坐。所以不仅事事相争，就连炀城的公子哥儿们也都明里暗里的自动分成了两派。

“行。改天。本公子不治得你哭爹喊娘，我 他 妈请全城人吃饭。”

华宝言抿着嘴，默默点头，顺便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宝言。”

就在秦吏转身的时候，突然从楼梯上传来乐仙的声音。

华宝言的脸色随即变得紧张起来，而那一群人的目光也随着那声轻唤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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